盖恩斯维尔(Gainesville)是佛罗里达州中北部的一座中型城市。它属于亚热带气候,城市很美:街道两旁种满了黑栎、香枫等,建筑上爬满了西班牙苔藓。这个城市也很穷。该市13.4万居民中,近34%生活在联邦贫困线以下——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多——57%的人难以满足基本需求。盖恩斯维尔的佛罗里达大学每年招收五万多名学生,但是毕业生在完成学位后往往会离开这个城市。他们去了佛罗里达的其他地方,或者去了机会似乎更大的其他州。
2013年,盖恩斯维尔选举了艾德·布拉迪(Ed Braddy)做市长,他承诺要改变经济前景。布拉迪说,盖恩斯维尔需要成为“对新企业和人才更具竞争力的地方”。他相信,更大的“竞争力”将刺激经济活动,让毕业生留在城里,并建立起理查德·佛罗里达(Richard Florida)所说的“创意阶层”(creative class)。为了实现这一愿景,布拉迪和盖恩斯维尔市委员会任命了蓝丝带经济竞争力委员会(Blue Ribbon Committee on Economic Competitiveness)。委员会成员前往硅谷,参观了传奇的帕洛阿尔托咨询公司IDEO。在与IDEO公司的领导交谈之后,他们聘请了该公司来设计盖恩斯维尔的变形(metamorphosis)。
IDEO不是麦肯锡或德勤那样的管理咨询公司。这是一家设计咨询公司——它认为“设计”不仅是构想实体和数字产品的学科,也是改造服务和机构的学科。在2015年末的八个多星期里,一组IDEO设计师接管了盖恩斯维尔市中心的一个店面,在那里他们采访了数百名城市居民。他们设计并测试了市政问题的解决方案。最后,与蓝丝带委员会合作,IDEO团队发布了一份报告。其目的是解决布拉迪市长诊断出的新企业和人才缺乏“竞争力”的问题。
IDEO的盖恩斯维尔蓝丝带报告是一份乐观的文件。它的首页使用了去饱和的颜色:灰黄色、暗橙色、柔和的棕色。但是,当报告揭示了它的解决方案时,它的颜色突然活跃起来。“今天,世界靠理念运转,”一个标题宣布。“我们有一个。我们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。”这个想法是让盖恩斯维尔成为“世界上最以民为本的城市”。
如何使一个城市**“以民为本”(citizen-centered)**?IDEO的报告为盖恩斯维尔提出了九项修改。首先是品牌重塑:采用新的标识、标语和视觉风格。另一个是创建一个“行动部门”(Department of Doing),一个帮助人们在盖恩斯维尔创业或发展业务的办公室。最后,报告称,这个城市应该变得更加注重设计。应该培养城市员工的“设计思维”:运用设计方法解决问题。它应该用设计思维研讨会取代城市委员会的小组委员会,并把政策问题框定为设计问题。
盖恩斯维尔市委员会接受了蓝丝带报告。媒体也是。2016年,快公司发表了一篇题为“一座佛罗里达的城市如何通过用户体验设计来重塑自己”(How One Florida City Is Reinventing Itself With UX Design)的长篇专题文章。
在该报告发布后,市政委员们选择了蓝丝带委员会的主任安东尼·莱昂斯(Anthony Lyons)担任城市经理,他曾与IDEO密切合作。莱昂斯先是临时负责,然后是长期负责,负责一千多名城市雇员和普通基金预算。他获得了实现IDEO建议所需的资源。
设计是一个几乎包含无限含义的护身符。设计是时装设计、城市设计以及平面设计和产品设计;它也是分析设计(生物学)、面向对象设计(计算机科学)、智能设计(神创论)等。其中一些用途似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。然而,设计确实围绕着某些想法(ideas):意图、规划、美学、方法、职业(vocation)。**这些想法共同形成了一个产生意义的社会系统,定义了知识的边界以及文化和经济价值的位置。**换句话说,设计和与之相关的想法构成了一个话语。
也就是说:它们是历史性的。即使在英语中,设计也不总是意味着它现在的含义。直到19世纪末,人们还用这个词来指代大多数视觉艺术。但后来,这种说法改变了。20世纪初,设计开始指现有产品的视觉造型。然后,随着现代主义思想在二战前的欧洲传播以及美国人接受了“工业设计”的理念,设计开始不仅指造型产品,也指构思和规划其功能。就在那时,设计开始有了意义,正如史蒂夫·乔布斯(Steve Jobs)后来说的那样,设计“不仅仅是外观和感觉”(not just what it looks like and feels like),还有“它是如何工作的”(how it works)。
设计现在意味着更广泛的东西。大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,设计开始意味着制造“解决问题”的东西。随着20世纪中期全球社会运动的影响和数字技术的兴起,它开始意味着制造“以人为本”的东西。最近,设计根本不需要制造东西。它可以只是一种思维方式。
在所有这些发展中,设计作为一种广泛适用的思维方式的思想——“设计思维”的思想——可能是最有影响力的。更宽泛的“设计”范畴随处可见——广告、电视、播客和博客。但是“设计思维”也已经到达了权力的殿堂。你可以在公司、政府和大学的上层找到它。它组织和协调管理人员和精英的决策。正如罗伯特·萨顿(Robert Sutton)所说,在斯坦福大学的设计学院(Stanford’s d.school),“设计思维”经常被视为“一种宗教,而不是激发创造力的一套实践”(more like a religion than a set of practices for sparking creativity)。所以设计是什么?
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紧迫,主要是因为我一直试图和设计专业的学生讨论“设计思维”。我是一名交互设计师。我在一家为企业客户制作数字工具的工作室工作。我还教授一门关于数字设计和设计研究的研究生课程。我试着教授一些实用技能——面试、素描、线框图、原型设计、可用性测试——以及一些理论。但是最近似乎也有必要讨论一下“设计思维”,因为我的学生被要求在工作面试中讨论它,然后在他们的工作中进行讨论。
我所说的“设计思维”是指:使用一套特定的设计方法来解决传统上不属于设计范畴的问题(using a particular set of design methods to solve problems that traditionally have fallen outside the purview of design)。我给我的学生们展示了设计师们所说的**“六边形图”,这是出自斯坦福设计学院(d.school)的一个无处不在的形象,旨在代表设计思维的五个步骤。它由五个六边形组成,分别是:“移情”(Empathize)、“定义”(Define)、“概念”(Ideate)、“原型”(Prototype)和“测试”(Test)**。这个想法是,设计思维包括倾听和移情,然后用你听到的来定义你想要解决的问题。然后提出想法,将这些想法制作成原型,并测试这些原型,看它们是否有效。
这是一个简单易懂的图表。我的学生将设计思维视为一种易于理解的解决问题的方法。他们也很乐观。他们读到,设计思维已经应用于教育、卫生、政府和企业文化转型等各个领域。设计思考者更容易被雇佣,更有用,更有价值。突然间,一切都成了设计思维的问题:产后抑郁症、判决中的种族歧视、不可持续的增长。
**对于一个拿着锤子的人来说,一切都像钉子。**但是我的学生不傻;他们很聪明。他们发现了一些东西。在他们居住的世界里,“更好的设计”(Better by design)是一种感觉的主导结构。
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,设计一直是美国的一种职业。当消费者购买力在大萧条期间崩溃时,制造商们拥抱“工业设计”,希望在消费品中注入艺术元素能吸引更多的人购买。1946年,设计师们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召开了**“工业设计会议,一个新的职业”(Conference on Industrial Design, A New Profession)**,讨论他们的新工艺可能采用的标准、誓言和教育要求。